第一章
杭家一门人才辈出,辅佐大殷王室已有近百年。杭相乃三朝元老,德高望重,而杭相四子,其中三子自年少时便进军营历练,如今个个都成了战功赫赫的虎将,唯独幼子杭澈自小身体羸弱,受不得半点磋磨,甚至极少出府。杭澈其人如何,外人更是知之甚少。
偌大一个相府,光是家丁便有近百人,而杭相高朋满座,常有皇亲国戚于相府之中往来,自然同京城其他高门世家一样,日日夜夜都热闹得很。杭澈的屋子,却是这府邸中极幽静的一处,几乎见不到人影走动,仅有几个仆从偶尔出入。只因杭澈喜静,独坐房中弈棋、读书之时,并不愿让旁人在眼前侍候。
是夜,杭澈半倚在小几旁与自己对弈,窗外雨下得绵密,夜风忽起,裹挟着冰凉的雨丝钻进房内,吹灭了一盏灯,房内便暗了许多。杭澈起身走向窗台,抬手欲阖上不知何时大开的窗,一只素白的手却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。
杭澈不由一惊,余光向身后瞥,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屋里竟然站了一个黑色的身影。下意识想要喊侍从进来,尚未出声,便觉唇上一凉,纤长的指尖掩住了他的口鼻,力道极轻柔,却又有几分威胁警告之意。杭澈立即噤声,屏住呼吸,再不敢轻举妄动。
“失礼了。”身后那人开口说道,言语间温凉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后颈,“在下无意伤人性命,深夜叨扰只为一事相求,还望公子莫要惊动他人。”声音略有一丝暗哑,语气也冷硬,但听得出,是个女子。
杭澈只得点了点头,那人便松开手,任由杭澈踉跄了两步,伏在小几上喘息了片刻。半晌过后,杭澈平复了呼吸,方才回过头警惕地看向来人,却莫名一怔。
眼前这女子身形高挑纤瘦,一身黑色劲装,并未携带兵刃,姿态更是放松随意,身为不速之客却丝毫不显小心和局促。她侧着身,手持火折子,点燃那盏被吹灭的烛灯。屋内重新亮了起来,烛影照映下,那人未被垂落发丝遮掩的半张面庞白净如瓷,一双微抿的唇色泽殷红,仿佛雪中一点红梅,艳丽至极,却又莫名透着肃杀凉薄之意。
仿佛是感知到杭澈的注视,那人抬头,也转过身来看向他。杭澈这才发现她戴着银质的面具,遮住了上半张脸,只留一双眸子露在外面,清冽深邃,冷冷地映出他的样子。二人视线相触的刹那,杭澈竟生出片刻的错觉,仿佛自己置身万尺寒潭,冷意彻骨,忙定了定神思。
“摄魂术……阁下是尹家的人。”
那人笑了笑,笑意转瞬即逝,未达眼底,长长的羽睫垂下,在眼底投出一小片阴翳,叹道:“杭公子果然人如其名,心思澄澈。”
“尹家以奇诡武学闻名江湖,朝廷曾数次求贤,奈何尹氏后人不愿为官,行踪亦飘渺不定,几次探访均未果。如今阁下竟夜至相府,不访杭相,却访区区杭澈,个中缘由,还恕杭澈百思不得其解。”
那人闻言,轻笑一声:“杭公子何必谦虚。若非偶然发现千机堂探子暗中与相府有消息往来,在下也不会想到,足不出户的杭家四公子,竟执掌江湖最大的情报机构。尹氏纵然平素有意隐匿踪迹,奈何族中近日突遭巨变,牵涉江湖纷争,由不得尹家一味避世。千机堂耳目遍布天下,想来应已有所知晓。”
杭澈对此不置可否,低头摩挲玉石棋子,看似面色平静,但下意识轻叩桌面的小动作,还是泄露出他的惊疑不定。即使听从父亲的安排做了少堂主,学着处理事务,终究只是个缺少历练的少年郎,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恭谨的下属,何曾与外来的江湖人士打过交道。纵然与同龄的纨绔子弟相比,杭澈已算得上机敏沉静,到底还是未亲历过大风浪,三言两句便能搅得他心绪不宁。不知眼前这人点出杭家与千机堂的关系意欲何为,他一时之间心乱如麻。
按理说树大招风,功高震主,多半不能长久,但杭家在大殷屹立不倒,近年来权势更是越发煊赫,也迟迟不见朝廷发难。一方面杭氏子弟均在朝中担任要职,忠心耿耿为朝廷效力,实属国之栋梁,且行事低调,几乎没有可以指摘的错处,即便偶有言官弹劾,也是不痛不痒的小事,动摇不了杭家祖祖辈辈百年来打下的根基。另一方面,自先帝尚为世子时起,杭家背后的千机堂,便暗中为朝廷搜罗机密,让明面上与江湖两不相干的朝廷,借由千机堂间接掌控江湖各大门派的动向,以防一朝生乱殃及无辜百姓。
尹家……巨变……杭澈想起了探子传来的消息,心头一跳。短短三月内,武林中数个武学世家惨遭血洗,官府出面,仍查不到半点线索,江湖中越发人心惶惶,各大门派更是互相猜忌。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尹家,只因尹氏族人武学造诣颇高,偏又行踪诡秘,似乎确实有几分可疑。一传十十传百,一时之间,尹氏后人为夺秘籍屠戮武学世家的传言甚嚣尘上。难道说,尹家来寻千机堂,是因蒙受不白之冤,想要借千机堂洗脱嫌疑?还是说,尹家,也发生了血案?
那人往前几步,踱步到杭澈身侧,将几案上原本的棋子拂到一旁,又抬手拈起数枚黑白棋子,眨眼之间,便布好了一局棋,抬眼望向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