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h1>日规</h1>
生物系的研究室被一片绿荫深蔽,但没人觉着清冷荒落,因为师生都知道那里终日有人,至少有蔡德惠。
蔡德惠是生物系的高材生,有天分还用功,毕业后留校做助教,潜心研究植物分类学。
他是个安静平和的人,人来,说话轻声细语,人去,做事也轻手轻脚。凡是知道他的人,走近这里,脚步都会静下来,心也莫名跟着静下来。
一天,一个外号“醋栗”的同系同学,推开了研究室虚掩的门。一声“吱呀”,惊到了埋头整理标本的蔡德惠,他停下拣叠,回头望望来人,是同学,眼角自然地噙起笑,“你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
来人了,蔡德惠准备将手中的标本放好,起身接待。
“醋栗”见状拦住,“不用,你忙,我来是托你个事,就走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星期六有空么?我们要带学生去外面看看,你也来?”
“有空,我去。”蔡德惠交游不广,但不孤僻。
星晴六是个晴天,饶已入秋,扑面是西风凉凉,在太阳底下,过眼处,无论天上地上都是温暖澄澈。
西坡上地势平,花草多。
这条路学生们平时也没少走,单单今日是以上课为名,故觉不同,兴致烈烈的。
显然,他们还对这温和的新老师很喜欢,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转,拿着花、拿着叶子问他。
“这是一年蓬。”
“这个学名叫龙葵。”每认一种,蔡德惠都娓娓而道它的生长习性、分布情形。
他对诗词也有些涉猎,接过他们采来的红蓼,温声细语地从唐诗里的“夹溪红蓼映风蒲”讲到《红楼梦》的“蓼红苇白断肠时”。
......
说到尽兴处,蔡德惠自己去捡择了一些节节草、拉拉藤,蓬子菜、益母草,龙须草、马齿菜...
教他们来玩斗草。
这些学生从来不知道在古人诗词里,比秾桃郁李、清风明月更引人起古远之思的神秘乌桕卷耳就是这么个东西。
从来不知道花草的名字间竟有这么玄妙的呼应。
花草看尽不知名,好可惜。
“哇!好漂亮的蝴蝶!”一只赤红的大蝴蝶从他们身旁蹁跃而起,在阳光下闪动如吸睛的红宝石,杳杳飞去。
学生们雀涌逐蝶。
蔡德惠噙着淡淡的笑,与同学立于坡上清谈,相并映入身后朗阔湛蓝的晴空,他的身姿格外清瘦。
踏赏归来,同学留饮小聚。
起身辞别时,当头一轮明月清照。想起那一屋子令他着迷的植物标本,蔡德惠嘴角一勾,眉轻逗,还是回研究室待会儿吧。
于是脚步也轻快起来。
轻轻推开门,屋内枯叶的清爽气,在夜里格外显著,瞬间萦沁鼻息,直满肺腑,蔡德惠觉着很好受。
借着月色,轻车熟路地走向书桌,拧开桌上的台灯,窗前晕染而亮,光很柔和。
晚饭时喝了点酒,路上又吹了冷风。甫一坐下,头有些晕乎,胳膊杵在桌子上用冰凉的手掌敷额,清醒了好多。
还有好些拉丁文单词没背,趁着这会给补上了来。
扑闪一下,赤红蝴蝶悄无声息地折翅蹲立在白色磨砂灯罩上。
嘿嘿。
她已经不声不响地在这个年轻人身边上下翩跹好几天了,独在今天被一群小学生搅动出来,闹腾腾的。
可是跟着他,要安静还是很容易的不是?
蔡德惠进入学习状态是很快的,脸颊在灯光下还泛着很淡很淡的酡红时,神情早是波澜不惊了。
她看着看着,眼前温静的脸在她脑海中渐渐模糊晃动起来。
那是个大好晴天,蔡德惠蹲在池边洗衣服,阳光洒满池塘,银波一圈一圈地颤向池塘另一边的绿草间,潋滟的水光漾在他平静温和的脸上,闪烁浮动。
恰好路过的她,看得心动神摇。
等蔡德惠洗完衣服走在回宿舍的路上,遇见了一个女同学,约他周末去翠湖。
分明地,他脸“唰”地红了。
她决断,他喜欢那个女同学。
“唔,周末。”她抬起一只细触角托腮,一只细触角轻叩灯罩,歪着脑袋心里暗算,“那不就是明天么?”
她要跟。
蔡德惠的衣服穿得仔细小心,何时何地都是特别干净整齐,有事出门也不须特地收拾。
这次竟失了算。
昨天在西坡没防头,白色衬衫的胳膊肘下面一点被染了豌豆大的深蓝色果浆,他浑然没觉。
赤红蝴蝶想,糟了,要是他发现了,在女生面前这么失礼,一定会非常不好意思。
想提醒他,可惜自己不会讲人话。
急得没法,一头扑咬在他袖子上,展翅,完美遮住。
这么美的赤红蝴蝶粘在胳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