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h1>辛夷</h1>
在村子的最里头,住着本村的孤身塾师赵北溟。
赵北溟是塾师赵若望的遗腹子。
赵若望一生未得功名,心长郁郁,在临终时告诉夫人,他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是给予厚望的,所以名之以南溟。
赵夫人把这个意思是记在心上的,奈何家中贫寒,实在无力为赵北溟延请西席。所幸赵夫人亦有学识,便亲自为南溟授业。
日闲授书,夜织诵读。
赵南溟天分高,五岁作诗,七岁成文,十五岁时已经熟读了父亲留下的所有文史典籍。
赵母有儿如此,心中大慰。未料积累成疾,回天无力,不久亦撒手西去。因母孝在身,赵北溟三载不得应举,为了生计,便暂承父业,也做了村中塾师。
赵南溟颖悟之才,闻名遐迩,既为塾师,远近儿童纷纷入读。
萧条许久的村塾,从此朝朝能闻朗朗诵书声,草木亦因之雀然,精神焕焕。
就这样过了三年。
一个早春,窗外一阵清寒扰断了赵南溟的晓梦。
他坐起推窗,染着凉意的草木清香,沁入肺腑,精神一醒。
哦,昨夜下雨了。
触目是遍山的青翠氤氲,如水如流,婉然如画,景致极好。
赵南溟索性起身,一路游转去村塾。
果然是早,兜兜转转至村塾,学生还一个都没来。
赵南溟无事临窗闲立,蓦然发现窗外盛开的一株辛夷花平日望之如雪,并不叫人在意,今日花含宿雨,倒觉着格外姣兮倩兮,心为之一动,便口占一绝:
青山涨翠碧如烟,为我朝游兴未酣。
便把临窗一株雪,玲珑珠点增可怜。
吟罢,门外儿童的嬉戏声惊起一阵轻风,掠动辛夷花枝,轻盈袅袅。
今天的课,赵南溟一时兴起,要带学生读诗,从王维的《辛夷坞》读起······
日暮课毕,赵南溟不禁在辛夷前细细流连,看赏一回,才锁起门扉,拾步归去。
新月无声,悄然东上。
赵南溟正在灯下夜读,忽听得门外传来隐约环佩之声,随之是轻轻的脚步声,“咚、咚、咚”,叩门声。
赵南溟心下纳闷,便问:“是谁?”
无人应答。
门倒是被推开了,一个素衣女子,妆容淡淡,清雅皎美,纤步入屋,停在赵南溟的书案边。
赵南溟看痴了。
这女子也不说话,单是轻轻倚向书案,望着赵南溟恬然而笑。
赵南溟恍惚了,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喜悦,让他欢喜。
他似乎回了神了,想要说话,张了张口却又不能。
女子见状,低头含羞一笑,发间滑落一支纤细含苞的辛夷花钗,落在赵南溟未待合起的书上。
翌日,晨起迟迟。赵南溟匆匆忙忙地便赶去了村塾,进门时不觉顿步,看了一眼辛夷花,风里花枝皎皎,动人异常。
入夜,赵南溟照旧伏案读书,翻开书页,一瓣洁白的辛夷花,嫣然入目,上面还有几行清秀的小字:
平生踪迹伴风烟,尽春来去懒觉酣。
偶然梦回听俊咏,一花一木自可怜。
赵南溟读之回想自作诗,心下微惊,又忆起昨夜如梦如幻之事,是耶非耶?
仰看窗外明月,月下环佩清越之声,犹如在耳。
猜疑之际,房门一声“呕哑”,听得他心中一紧,又惊又喜,定神回首,迎着自己纤纤作细步的女子可不就是昨夜的如梦如幻之人。
看她越走越近,赵南溟一手轻捏着辛夷花瓣也缓缓站起,微微抿动着嘴唇,欲言又止。
女子停在他面前,不再敢望他,只是低头不语,信手拨弄衣带,香颊如胭。
这一夜,赵南溟是清醒的。
只不过一宵梦回,仍是春风过手。
村塾中的那株辛夷花,让赵南溟心里奇怪,为什么越发觉着它不一样了。
夜复一夜,欢洽无限。
在某日夜里,赵南溟隐隐听到一女郎在耳边低诉:“我是书塾院里的辛夷花,沐野风、仰宿雨,孤生孤长,自开自落。日前偶闻佳咏,欢欣难抑,故几度留宿。今春将暮,我也要走了。”
天明,去私塾,一路春色深深,赵南溟负手缓缓而行,心里空落落的。直至村塾,见一树辛夷已凋零将尽,地下落花一片。
站在落花里,周匝绿意低迷,赵南溟觉着自己失去了什么,心中有说不出的寂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