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此刻,吴攸打心眼里怀念她曾经十分讨厌的,赵扬的书房。书房的气氛永远都很端庄肃穆,是个正儿八经说事的地方。而这卧房里黑漆漆的,赵扬就在自己旁边喘气,真是让她从头到脚都不自在。
赵扬听了吴攸所言,便将那两个酒杯都放在了他自己面前,将自己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,然后望着吴攸,眉头微皱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片刻之后,赵扬开口道:“你那日未曾讲的故事,现在可以讲了么?”
吴攸一想,赵扬说的是她去收税之前,提到过的楚汉相争的故事。
她想了想,该从哪儿开始讲起呢?亡秦必楚?斩蛇起义?这些都算是精彩有趣,可是眼下赵扬想听的,未必是这些。
她想起自己的本子无缘无故被人拿走,回来那天报信的人又不知所踪,她一直感觉,赵扬治军虽然还算得上是严整,但从他这大将军府里,到齐地诸州,根本就是赵扬一个人说了算——没有法治,只有人治,这就难怪在出现了赵玉这一个异数之后,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暴露出来了。
她思索之后,点头道:“好啊,既然大将军想听,那,我便讲了。”
于是,她站起身来,开口道:“从前也有那么一个朝代,像大晋一样,到了后来,皇帝昏聩,民不聊生。自然,百姓无以为生,只剩下起兵这一条路走。”
她接着道:“乱打了一番之后,只剩了两路诸侯势力最大——大将军,你可知道这两路诸侯都是怎样的人?”
她忽然发问,赵扬一愣,道:“不知。”
吴攸一笑,道:“其中一人,从年轻时便是市井无赖,不爱干活,四处滋事,年纪不小了,还一事无成。”
紧接着,她把手在案上一拍,道:“另外一人,那可是个绝顶的英雄,他乃是贵族后裔,身材魁伟,天生神力,既能运筹帷幄,又能冲锋陷阵,才二十三岁,就能号令天下诸侯——大将军你说,这人是不是世间罕有?”
赵扬听罢,道:“二十三岁便为天下之霸主……此人当真是一位豪杰。”
又道:“我远不如他。”
吴攸笑道:“大将军,你听我往后讲,当时,有一名大将,在那位英雄手下谋事许久,都不曾得到重用。后来,经人推举,他到了那无赖的身边。”
“一日,那无赖招这员大将论事,这大将问道:‘大王自料勇、悍、仁、强四点,大王与那位大英雄孰强孰弱?’那无赖倒也知趣,答道:‘他都强过了我。’”
“那大将道:‘那位英雄厉声一呼,能退千人之兵,然而他自以为有勇有谋,任用的都是他自己族中的亲戚,除此之外,根本容不下别人,这不过是匹夫之勇。’”
“又道:‘他为人恭敬慈爱,他手下将领病时,他涕泣不已,亲赐饮食。然而到该论功行赏的时候,他将那印信拿在手里把玩,却始终不舍得交出去,这不过是妇人之仁。’”
赵扬没想到这是一个英雄和无赖的故事,正听得入神。听吴攸话锋一转,说到“匹夫之勇、妇人之仁”的时候,他猛的一惊,竟然额角渗出几滴汗来。
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,赵扬起身叹道:“我本以为,我治军严整,并无纰漏。对人宽厚有礼,从不曾亏待手下。可近来身边的人却屡屡出错,险些误了大事。想来,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,我一府之中,尚且赏罚不明,号令不行,这诸州之中有如刘刺史一般的贪官污吏,又有何奇怪?!”
说到这里,吴攸便知道自己再不用多言,赵扬自会整顿这大将军府中的秩序,只不过,齐地数州的法令调度,仍然混乱繁杂,这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。
吴攸想起了贺雪龄,她父亲的徒弟之中,应该有精于此术之人,只不过,又该到何处去寻访他们呢?
虽然贺雪龄在军营中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,但是吴攸一直想把她接到大将军府中来,这样一来可以保护她的安全,可以让她住得更舒服些。另外,也可以慢慢把消息放出去,若是她父亲听到了她的下落,说不定会前来寻她。再者,陆洵和贺雪龄相见之后,说不定愿意对赵扬多透露些他师门中的事情。
想到这里,她忙把话题引入正轨,道:“大将军,我问你啊,你听着——今有上禾三秉,中禾二秉,下禾一秉,实三十九斗;上禾二秉,中禾三秉,下禾一秉,实三十四斗;上禾一秉,中禾二秉,下禾三秉,实二十六斗。问上、中、下禾实一秉各几何?”
赵扬不知吴攸为何说起这些,他疑惑的重复道:“上禾三秉,中禾……三十九……”
“上、中、下……”
他念了几遍,彻底没了头绪,悻悻的道:“……本将军从不曾称过粮食,如何知道?!”
他怕吴攸笑话自己,眉头一皱,又加了一句:“莫非你知道不成?”
吴攸见赵扬答不上来,一副气呼呼的模样,心中暗自觉得有趣。她咳了一声,正色道:“大将军,你可知道,你的军营之中,有这样一位奇人,你……想不想听?”
赵扬忙催促吴攸继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