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暮色将歇,最后一缕天光穿过雕花槛窗,在青石板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,一起都昭告着此夜不宁。崔元徵斜倚在院中央的紫檀木宽椅上,一身月白素罗绣莲氅衣在渐浓的夜色中皎洁如冷月凝霜。
&esp;&esp;“我看、谁敢搜。”
&esp;&esp;她笑吟吟开口,音色清越如碎玉投盘,却字字浸着砭骨寒意。
&esp;&esp;女孩纤指反转漫不经心地拂过氅衣前襟的褶皱,指尖行至袖口火把扬起的香灰时微微一顿。绘夏垂眸敛息,悄步近前,双手奉上一方用兰汤浸透的素绢帕子。
&esp;&esp;崔元徵接过帕子,就着朦胧月色,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。她先是以帕尖细细描摹食指的轮廓,从指节到甲缘,每一寸都不曾遗漏;继而轻转手腕,拭过中指的侧面,动作轻柔如抚琴弦。待拭至无名指时,她刻意放慢动作,帕角在指缝间流连片刻,仿佛在把玩一件古玉珍玩。
&esp;&esp;拭净后,她慵懒地抬起手,任由月光在纤长的指节上流淌。素手在虚空中缓缓翻转,腕部柔韧如柳,指尖掠过时带起细微的风声。女孩凝神端详了会儿指甲盖上那弯浅粉的月牙,又用拇指指腹慵懒地摩挲着甲面,仿佛在鉴赏一件上好的瓷釉。
&esp;&esp;最后,纤粉指尖相触,轻轻一弹,一声极轻的脆响在夜色中漾开,恰似玉簪拨动了琴弦。
&esp;&esp;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,崔元徵始终微垂着眼帘,长睫在脸颊投下浅淡的影,衬得女孩一副超脱仙人模样。待到指尖最后一丝尘灰掸尽,崔元徵才满意地收起手,只是那衣袖滑落时无意露出一截皓腕,在月下泛着清冷的光泽,映得她整个都是冷冰冰的不食人间火模样。
&esp;&esp;用过的帕子被崔元徵随手轻掷于一旁石案,女孩慵懒向后靠去,宽大衣袂流水般铺陈开来,崔元徵掩唇打了个极轻的呵欠,眸光流转,直到落在那为首的官兵脸上时,她的唇角终于漾开一丝浅淡笑意:
&esp;&esp;“这位大人,瞧着好生面善。”女孩一手支颐,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脸颊,似在冥思,“究竟在何处见过呢……”略沉吟片刻,崔元徵忽而眼波一亮,仿佛忆起什么极有趣的事,竟抑制不住地轻笑出声,笑声如风拂银铃,在寂寥的园子里层层荡开。
&esp;&esp;这笑声清越,却无端为暮色中的庭园覆上一层吊诡之气。崔元徵本就肤光胜雪,瞳仁墨黑,平日不笑时,已是惊动南塘的冷艳;此刻粲然一笑,更似冰河解冻、玉山光辉,有一种惊心动魄、近乎慈悲的美丽,直教人不敢逼视。然而在这绝伦容光之下,敏锐者却能品出一丝压抑的盛怒——宛如观音低眉,宝相庄严之下隐现金刚怒目。园中官兵皆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,无人敢承接她的目光。
&esp;&esp;“这莫非只是巧合么,陈大人?”
&esp;&esp;笑声骤歇,崔元徵面上暖意顷刻褪尽,复又凝成一副冷傲疏离的神情。若苑文俪的旧部在场,定会惊觉此刻的她,与当年单骑出关、直面朔北黑鹰军主帅的崇周长公主何其神似——一样的眉梢微挑,一样的睥睨众生。
&esp;&esp;“还是说,我崔家何处开罪了南塘巡检司?”接过袖春递来的赤铜手炉,女孩指尖轻轻摩挲着炉壁缠枝莲纹,待寒意驱散,才缓缓抬眼,目光如两柄淬冰的匕首,直刺向那位陈大人,“抑或、是我崔元徵本人……得罪了大人您?”
&esp;&esp;最后一字落下,满园寂然,唯闻夜风掠过枝梢的瑟瑟声响。
&esp;&esp;暮色四合,筑园内火光跃动,映得假山竹影摇曳如鬼魅。陈郃按在刀柄上的掌心已渗出薄汗——他万万不曾料到,自己竟会倒霉至斯,短短两日之内,再度撞上崔元徵这尊煞星。
&esp;&esp;前日在佛堂的交锋已让他心有余悸,而此番他分明接到密报:一个形似楼朝赋的重伤男子,在摆脱追杀后潜入了筑园。他即刻点兵围堵,却不想那深居简出的病弱千金,此刻竟会纡尊降贵现身于此等偏僻园囿。
&esp;&esp;火光冲天,将夜幕灼成一片橙红。官兵玄甲与平远侯府府兵的锦袍形成泾渭分明的两阵,空气凝滞如铁,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偶尔炸响。双方皆是屏息凝神,他身后的士卒在等待指令,而对面的侯府精锐,只待那位端坐中央的少女一个眼神,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。
&esp;&esp;陈郃眼角微跳,目光掠过那些府兵腰间的制式长刀——平远侯旧部。昔年随崔隽柏南征北战的百战锐士,即便主帅陨落多年,其锋芒依旧刺得人眼疼。陛下未收兵权,反将其交予崇周长公主苑文俪执掌,其中圣意与恩宠,不言自明。若今日当真冲突起来,伤及那位郡主分毫……莫说他这小小武官,只怕整个南塘官场都要为之震动。
&esp;&esp;“郡主说笑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