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照影试探地,用指尖点了点那只手。
    手指与手掌接触的瞬间,茧子依然有点硌,触感总像是电流划过。
    白照影身体骤轻,被萧烬安俯身捞起来,撞进他一片片质感沉重的甲片里。
    小鼻子有点痛,他磕得鼻尖微动了动。
    他好像听见萧烬安在他耳边,用唯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。
    他好像在对自己讲:“我想你了。”
    罕见的直球,竟打得白照影有点恍惚。
    难道一个人,离家在外与敌人拼杀过后,身体越发坚硬,嘴却变甜变软嘛?
    “四殿下,”金车里响起剧烈的一阵咳嗽,继而大太监惊惶道,“陛下不行了,他有话说,他有话对您讲!!!”
    这是皇位传承的最后一刻。
    敬贤帝捱不到皇宫。
    文翰侯率领文官在马车左右退避,人群迅速形成巨大的半环形,远远包围了整个马车。
    薛明被几名将士抬下去。
    陈妃下车,丝毫不敢犹豫地拉走小九。
    大太监也不能多留。
    大太监以一种极为恭敬的态度,过来扶住白照影的胳膊,将人暂时带到安全的地方:“四皇子妃请。”
    白照影往敬贤帝那辆金车看过去一眼。
    敬贤帝在车里躺着,只能望见轮廓,人影黑黢黢的,他肢体幅度不大地摆动。
    “四皇子妃不必多虑,车里您刚才看到了,并没有机关,什么都没有。”
    “是陛下有遗言交代给四殿下。”
    “您放心好了。”
    白照影茫然地点点头。
    说话的工夫,萧烬安已走到车厢门口。
    身着铠甲,背影显得更为宽阔,他俯身钻进车里。
    周围所有的人,再度屏起呼吸,到处陷入了默契的寂静。
    但也不知道从谁开始,第一个朝臣跪下了,接着是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
    等到最后,站着的人默认为车厢内的萧烬安,以及车厢外面的白照影。
    尘埃落定,九州称臣。
    想想本应该是段漫长的过程。
    然而如今《宅斗之庶子欲孽》,所有原定结局都被打破了。
    最终的结果突然摆在眼前,大虞曾经的掌权者与未来的掌权者,就在那间车厢里,进行最后的交接。
    待会儿,一旦等萧烬安出车厢。
    他就是大虞朝的皇帝了。
    所有人都会像当初敬畏敬贤帝那般,从此以一种诚惶诚恐的态度面对萧烬安。
    白照影与上一任皇帝打过许多次交道,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皇权的崇尚,无需赘述。
    皇权会助长人的自大,萧烬安威严又胜过敬贤帝百倍,人们对他只能更畏惧。
    以前他是世子,是郡王,是皇子,身份贵重,白照影其实都还勉强能接受。
    而现在萧烬安要成为天下间唯一一人,伴君如伴虎。
    白照影未免对之后的日子,有点担忧。
    不过……
    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节骨眼,白照影却认为,萧烬安,看上去也并不高兴。
    车厢里是密集的血腥味。
    “萧烬安,萧烬安……”
    到处都是敬贤帝的呼吸声,他气息奄奄,目光中流露出无法估计的不甘不愿。
    可是他没有办法。
    生命在体内流逝,使敬贤帝开始浮现出曾经一些事件的幻影。
    车厢外笼罩着突破乌云的阳光,他眼前是萧烬安。
    萧烬安的面容,却缓缓变形,变成了那个女人,他永远想征服想摧毁都做不到的江川月。
    敬贤帝看到了幼年时,江家长女穿着他的衣服,作他的打扮,一次一次应对皇宫里对他的考验。
    还有一次,是自己不知道宫里突然来了人,他却与江川月同时出现在书房门口。
    两人彼此愕然。
    江川月反应迅速,将他推进了书房廊下的一株冬青。
    那冬青扎人扎得很,他在树丛不敢动。
    他隔着层层叠叠的枝桠,望向江川月,视野里是她狡黠的笑和到处朦胧的光影,他不知怎的,就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    冬青蜇人,她的行为如此失礼,而他身为太子都没有介意。
    她心里必定是有过自己的。
    她还给朕生了儿子。
    那么,为何不肯留下?留在朕的身边?
    若是她肯说一声愿意,即使将她送到庵里为尼,再接回来重入后宫,未尝不可。
    为何明知隋王对她恨如仇敌,却还是要选择离开朕……
    她不爱朕!
    她厌恶朕,欺骗朕,瞧不起朕!!!
    她以为自己满腹才华,兼资文武,她就能离开上京,游历四海,畅游天地。
    她不过是个读书读坏了脑子,不守妇德的女人。
这样的女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