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九点多,年夜饭终于散了。
亲戚们帮王秀莲收拾完厨房客厅后,带着酒气一个挨一个告别,王秀莲一边提醒路上小心,一边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开。
顾岚站在门口,纠结着是该跟魏鸣回家陪年幼的魏薇,还是留下来陪早已长大的兄妹俩。
瞧出她的难处,王秀莲正准备劝她回去,兄妹俩这边毕竟还有自己陪着,随即就见谢姝妤从客厅那边快步走了过来,“妈妈,我送送你吧。”
顾岚诧异地看她,没料到沉默寡言了大半个晚上的女儿会突然这么懂事。
她迟疑片刻,瞟了眼谢姝妤身后不远处、静静坐在卧室床上打游戏的谢翎之,见他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,便对谢姝妤点点头,些许歉疚道:“好。”
外面的雪已经停了,只有屋檐细雪还在随风簌簌飘落,魏鸣很有眼力见地先走一步,赶去开车了,给母女二人留下充足的空间。谢姝妤和顾岚并排走着,靴子在雪地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厚响。
“我听姥姥说了,你生的病。”谢姝妤打破沉默,“你现在……身体怎么样?”
顾岚微愣,笑道:“原来你在厨房跟你姥姥嘀嘀咕咕的是在说这个啊,我还以为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。”她松松挽了下鬓发,“放心吧,妈妈没事,这个病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,而且发现得早,还是良性的,做手术切掉就行。”
“……哦,那就好。”
谢姝妤心里总算松快了点。
得知顾岚得的是癌症的那刻,先前对顾岚故意隐瞒的气恼悉数被理解代替,谢姝妤现下心情和缓不少,接着问: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得病了的啊?”
顾岚叹了声,“这个真的完全是意外,之前你弟放十一假,你二姨拉着你表哥表弟还有我,一起去了趟滨江的迪士尼玩,路上你二姨跟我说,现在滨江医院可以做宫颈癌筛查了,我就顺道去查了一下,结果还真查出问题了。……后来就住院做手术,把子宫切了。倒也没留什么后遗症,就是没法再生孩子。”
顾岚说着,笑着搂了搂谢姝妤的肩,“不过也没事,我都生了你和你哥还有小薇三个了,这辈子也算够本。你们仨以后要是再给我弄出一堆孙子孙女,我估计都还照顾不过来呢。”
谢姝妤脚步微滞,扯扯嘴角,勉强地朝她笑了笑。
——那妈妈多虑了,她以后大概只操心魏薇一家的孩子就够。
除夕夜,团圆时,楼下停车位塞得满满当当,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算晚了,魏鸣车停得就不免有些远。眼看离魏叔停车的地方还有段距离,谢姝妤继续跟顾岚闲聊。
“妈妈,你生病这事儿魏叔知道吗?”
“当然知道啊,我住院那阵还是他请了假来医院陪护的呢,我的手术费他也出了不少,反正……挺靠谱的。”
顾岚拢了拢围巾,眼底浮出点点幸福的光,“你魏叔真是个挺不错的人,他比我小七八岁,但在生活上一直很照顾我。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吧,我就感觉,人果然还是得看内在。比如这次吧,妈妈住院,住院费还有药钱一大半都是你魏叔替我交的,他还不跟我说,要不是我查了卡里的钱觉得不对,还发现不了呢。……也多亏他帮我交了这么多,不然光凭我自己的积蓄和医保,还真不一定能够用。”
谢姝妤垂着头,寂然不语。
“其实,最开始我跟你魏叔在一起,单纯就是想着找个伴儿搭伙过日子。”顾岚呼了口气,唇间吐出的白雾在凛冽寒风中悠悠弥散,模糊了她的眼神,“我也到岁数了,对情情爱爱什么的,不再像年轻时候那么奢望,能有个可靠的人互相扶持着走完后半辈子,就够了。不过这几年相处下来,我对魏鸣……还真有了些感情。”
顾岚稍稍敛睫,莞尔一笑,柔情羞涩的神色却是不输芳华少女。
谢姝妤忽然驻足,抬头看她,“妈妈,咱们家现在有多少存款啊?”
顾岚明显怔愣住了,“存款?你问这个干嘛?”
谢姝妤手插在兜里,鞋尖碾磨着地上厚实的雪,“哥哥最近……参加了个数学竞赛,那个竞赛规模挺大的,如果拿到金牌,不仅可以保送清北,还能获得国外学校的免试资格,什么哈佛,牛津,麻省理工……但是哥哥进了决赛以后弃赛了,说是……怕国外开销太高,家里负担不起,反正他肯定能上清北,没必要继续在这种比赛上浪费时间。”
她微顿,眨眨发热的眼睛,说,“可我想着,这些学校都比清北排名高一点,如果哥哥去那边的话以后发展可能会更好,所以就想问问,家里的钱够不够帮他出国留学的。”
明明在谢翎之去集训之前,她还自私地想把他留下来,自私地盼着他不要考得太好、不要去太远的地方。
可直到这一刻真正来临,她却只觉得无比绝望和恼怒——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。
他该去更远的地方。
他该有更好的未来。
不要让她像个寄生虫一样,拖累着他。
这次竞赛失利,还有下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