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长暗之涡

    长暗之涡

    一个名字，裹挟着久远的历史尘埃与冰冷的现实，在凛冽的寒气中呼之即出。

    这名字并非臆想，如同被搅动的湖底淤泥重见天日，翻涌出沉痛的血腥气息。

    根据协会档案室里尘封的典籍和这几天紧急调查的加急调查报告，将一段被时光覆盖、却永不该遗忘的黑暗，重新摊开在世人面前。

    五百年前的琵琶湖畔。

    战争的烽烟燃尽大地，一场惨烈的战役席卷此处，兵戈的轰鸣、惨叫的绝望撕裂了天空与湖水。

    数以千计的士兵在互相砍杀中倒下，血肉成泥。

    而这无休止的怨恨与屠杀，更是波及了附近安宁的村落。

    无辜的平民没能躲过刀斧与劫掠的火焰，他们的恐惧与诅咒，连同士兵们不甘消散的亡魂，与那战场淤积成片的浓稠污血一同，渗入了古老湖床的深处，层层包裹、迭加、发酵……

    这股混合了无尽痛苦、疯狂与杀戮意志的庞大“死”，凝聚成形。

    它不是有意志的妖魔，而是对生命本身纯粹怨毒与否定的聚合体——一片活着的死亡阴影，一个黄泉在人间的倒影。

    它盘踞于湖底冥冥之处，如同一个巨大且不可名状的脓疮，不断散发出能渗入人灵魂的腐坏气息。

    那些湖岸边、住在它“呼吸”范围内的人们，在睡梦中被它无孔不入的恶意浸染蛊惑，沉溺于它回放的、最真实残酷的血肉战场幻境。

    脆弱的意志被碾碎，精神彻底扭曲，在极致的恐惧或狂怒中爆发，将身边的至亲视为战场上不共戴天的仇敌，挥舞起手边能找到的所有凶器，制造一桩桩灭门惨剧……最终也必将在幻境缠身、家人血泊的绝望中，用最惨烈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，让灵魂坠落，成为滋养这片“长暗之涡”更壮大的养料。

    它吞噬的不是血肉，而是趋向死亡的扭曲意志，是自我毁灭的疯狂。

    这样来自地狱深处的瘟疫，持续肆虐了许多年。

    村庄凋零，人心惶惶。

    直到一位云游四方、不知姓名的得道高僧行经此地。

    他感受到了湖底那令人窒息的庞大死气与怨毒的召唤。

    这位无名的高僧以大愿力洞察其本相，以其可怖的核心形态为喻，将之命名为“长暗之涡”。

    他深知仅凭个人法力难以将其彻底根除净化，便运用大智慧，结合古老的地脉节点，以浩大精深的佛法将其镇压封印于琵琶湖最深寒的湖心之下。

    同时，他指引受难幸存的乡民们在离湖岸最近的、灵气交汇之地建立了一座小巧的神社，供奉那些因涡流怨力而枉死的生灵，也供奉着用来平息此地怨恨、调和地脉水气的神性。

    神性为锚，民意为念，世代不绝的香火祭祀形成一层无形的净化之力，如同坚固的堤坝，将湖底涌出的阴寒污浊不断中和、消弭。

    神社建成之后，长暗之涡带来的疯狂噩梦如同遇见烈日的晨雾，果然渐渐消散无踪。

    再无离奇伤人事件发生。

    湖畔的村落终于恢复生机，和平的岁月缓缓流淌。

    然而，时间是最无情的洪流。

    战场的故事成了传说歌谣里模糊的记忆，神社建起的缘由也像褪色的壁画渐渐模糊。

    祭奠的对象不再清晰，只剩下仪式本身。

    曾经饱含诚心与恐惧的香火，终究被生活琐碎所稀释。

    来往的人烟日渐稀少，供奉之心也日益淡漠。那

    座曾经维系一方安宁的小小神社，渐渐被藤蔓侵蚀、被风雨摧残，最终败落、荒芜，沉没于山野与杂草丛中，徒留残垣断壁诉说湮没的过往。

    它的神力也如同风中残烛，终究熄灭于无人记起的时光角落。

    直到……近期的开发浪潮席卷这片“无主”之地。

    推土机轰鸣，履带冰冷碾压过最后一点残存的古老基石。

    那个在漫长岁月中已经成了地貌一部分的神社遗迹，连同那象征着守护与净化的地脉节点根基，被无知且彻底地搅碎了。

    深埋湖底那曾被符咒与愿力牢牢镇压的、名为“长暗之涡”的淤泥之瘤，终于感受到了封印的彻底崩裂。

    如同被骤然拔开了堵塞已久的塞子，它那庞大而污秽的黑影，从冰冷的湖心淤泥中，第一次……朝着冰冷的人世天空……

    露出了沉眠已久的、充满憎恶与死亡饥渴的……一角。

    这片被遗忘的黑暗，挣脱了束缚，再次将它的触须伸向岸上那些沉睡的灵魂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