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到此为止吧。]
江夏微微抬眼,可是只能看见他的喉结,他的情绪他的眼神全都藏匿起来,没入阴影。
“难受?”
“没事,也是我们不好,要是当时就说好不让他们去水库,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事。”毕竟长辈已经给了十足的诚意,王雪兰在旁打圆场,还打趣道:“要我说,都是不会游泳惹的祸。”
江夏的瞳仁微微一绽,倏地一抬手,把他拥进怀中。
黑影覆上来。
少年像疯子一样什么都不听,什么都不看,世界里只剩下这么一具躯体,机械地重复着脑海里教他去做的动作,人工呼吸,按压,人工呼吸,按压。
他也才活了过来。
忽然一滴液体打在她的耳尖,顺着耳廓滚落。
大年初四,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欢乐氛围里,窗外时不时传来烟花噼里啪啦作响,或红或绿的绚丽光芒打亮窗棂。
第二天准备出院前,叔公一家带着表妹邵雅真来看她。
“……不是什么大事?”她听见身旁低哑的音嗓,沉了八度的声线,不同于以往,带着胸腔的共振。
今天叔公一家带表妹和礼品来向江夏道谢,不管人是不是她救的,至少她做了。
她终于听见了哭腔。
他以为他要失去她了。
你醒过来就好,只要你醒过来什么都好。
“所以……”他咬上她颈间的皮肉,堪堪止住哭腔,“多大的事,对你来说才算大事?”
病床前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夸,江夏始终温温淡淡一张脸,偶尔对上表妹的目光,也没有什么情绪。
哪怕你一辈子都不要见到我,只要你能醒过来,我什么都可以不要。
“我知道你根本不会躲起来,如果一睁眼看不到你,你一定是去找她了。”江浔阖上眼:“你离开之前我听见你去的方向,顺着脚印看到了围巾。”
他不可能让一切到此为止。
“你是怎么才敢跟我说,不是什么大事?”他撑着床头的铁杆,低头的声音像是一道冷风,拂得她脖颈生凉:“江夏,要多大的事对你来说才算大事?”
“虽然不怎么熟练,但在水里安分呆着好像没什么问题。”江浔平静抬起眼:“那天也是自己上来的,只不过为什么要下去就不知道了。
“我找不到你,姐姐。”江浔咬着牙,声音颤抖:“那里太黑了,也好冷,我这一辈子第一次这么害怕水,觉得反胃觉得恶心,氧气也不够了,我那时候想,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你……”
那个自私又任性的,脆弱又冷漠的姐姐。
“我就陪你一起沉下去。”
明明溺水的是他,陪床的是他,他却先一步累倒在她怀里,沉沉睡去。
床头铁栏杆微微发颤的声响。
“你知道水库有多大多深么?我跳进去什么都看不见。”江浔的头缓缓压了下来,靠在她肩膀,“我不管怎么伸手,摸到的都不是你,除了水还是水,我真的……什么都看不见……”
她听见了颤音。
“我赶到的时候,只听到真真在叫你,可是水面上只有她一个人,你懂吗江夏?我只看到她一个人——”
直到她咳出水来的那一刻,世界才恢复了彩色。
不可能。
“姐姐。”
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——
“一看到围巾我就开始跑,因为方向不对,你们去的方向都不对。”
“疯了吧?”江夏皱紧了眉头,“你怎么能想这种事,你脑子坏了吗,你……”
后来江浔睡着了。
但至少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。
“真的,疯了的。”他默默地扶上她的后颈,少女纤细的颈项脆弱如枝,似乎只要一点点力道就能被折断,如风中之烛香消玉殒,“我把你拉上岸的时候,你什么反应都没有,没有呼吸,也几乎没有心跳,整个人像娃娃一样,一动不动。”
邵雅真的脸一瞬间煞白。
江夏的脑海里,似乎浮现出了那个画面。
“没有。”江夏单手捂着脸,“别这样看了,我真的不是什么大事,明天就能出院了不是吗?”
其实前一天也来了,只是那时候江夏还在昏睡,表妹也受了惊被留在家里,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谁也没说明白,只当是邵雅真落了水,江夏要救她又不识水性,才发生了这荒唐的一幕。
——江浔,很爱她。
病房出奇得静。
众人哄笑,可是只听见江浔在旁边不经意地牵了牵嘴角:“不过,表妹会游泳吧?”
“你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吗?”
他的声音空前地冷静。
瞬也不瞬看着她,好像但凡她有点风吹草动,他就会第一时间接应。
江夏叹了口气。
江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乱蓬蓬的短发,思绪万千,想了很多,却依然落不到实处。